1987年,为了深圳发展银行股票的发行,廖熙文,一个贵州遵义人,中国人民银行研究生部毕业
的高材生,受命筹建深圳经济特区证券公司。他在深圳红荔路租了一间l5平方米左右的房子,和几个同仁
开始了深圳最大的证券公司的创业。深圳证券公司的营业面积比上海小得多,他们遇到的困难可能也是上
海的同行无法想象的。
上海的第一片“梧桐叶”还有一批老人排队摘取,可深圳人对股票的知晓程度差不多是零,不要
说排队,就连上门推销都吃闭门羹: “股票?什么东西?”这是推销人员听到的最多的话。结果可想而
3知:不要!
深圳市政府面对这种尴尬的局面,发起了有声有色的宣传活动,可不管是宣传机构多么热切地把
1987年称为深圳的“股份年”,还是舆论界把深圳发展银行发行股票推为l987年深圳的十大新闻之首,市
民们却不认识也不认可这玩意儿,尤其是20世纪了O年代从政治的忧愁风雨中过来的中年人,总觉得这种政
治式的“叫卖”是“跖行仁义孔丘非,殇乐长年老彭悲”。股票没人要,刚刚成立的深圳证券公司一时间
陷入交不起房租、付不起水电费、发不出工资的生存困境。发行受阻,就更谈不上建立股市了,没有股
市,股份制改革将无法推行下去。
中国人有一根神经一直是相当发达和敏感的,这就是政治神经,尤其是那些经历过长期政治运动
时代的人们,不管是讨厌还是热衷,即便在当时经济最为开放的深圳,市民的政治热情依然十分高涨。把
买股票和政治表现联系起来,说来非常滑稽,却行之有效,想出此招的人肯定是深诸中国国情的天才。在
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深圳市委书记首先掏腰包买股票,党政机关号召领导干部及机关工作人员身先士卒,
以市委书记为榜样,掏钱带头认购,那架势像是要发动一场政治运动。既然市政府动员号召,各单位领导
干部带头,一些有觉悟的党员群众紧紧跟上,一时间买股票成了一种政治思想表现,成了有政治觉悟者以
实际行动支持深圳的改革的证明,在他们看来,这是帮助政府解决改革阶段遇到的资金“困难”。
那些政治觉悟不高,却又害怕给领导留下坏印象的群众,面对上门推销股票的人,触霉头地感叹
一句: “又来搞摊派了。”他们没好气地当面买下一张,顺手扔进废纸篓,并且自嘲道: “权当做个人情
吧。”也有个别单位的领导对推销人员一个劲地哭穷,只是象征性地买下l00股,也算是响应了“政治号
召”。那时一些生性胆小的知识分子,一听到是“政治任务”,赶紧掏腰包,后来到了沾股即富的年代,
他们真是发了一笔。
就这样,深圳诞生了第一批股民,这支股民队伍由深圳政治素质最高的人组成,不过他们把手上
的股票看做一张存单,当做国库券的一个新品种。反正借钱给国家,帮助国家解决困难,国家总不会让我
们吃亏的。一些并非自愿,却又不愿意被单位同仁视为落后分子的群众,拿着股票,心里的确是这样想
的。
市政府、深发展银行、证券公司,在“政治觉悟”的感召下,在踏破铁鞋登门推销的努力下,勉
强发行掉额度(总额度为了9.5万股)的49.9%,还有一半多的深发展股票只好存放在证券公司了。这当然使
得许多人后来大发“今是而昨非”的懊丧。这种懊丧在十多年以后,可谓有增无减。据报道,有一个当时
在深圳当乘警的武汉人李向荣,在街头“股票摊”先后三次共买了300股深发展,花了6000元。随后这些股
票夹在书页里忘记了,在股市火热的年代,他找来找去也没找到。1997年,被l0岁的女儿偶然在书页里发
现,到证券公司一查,当时的300股,经过拆细、分红、扩股,已变成了42.4825万股,他在2000年8月4日
抛掉股票,得到的是849.65万元。l2年时间,翻了l416倍。
人们很难把政治表现与发财联系起来。深发展发行的那一年,北京动员干部带头买冬季大白菜,
替政府分忧,后来从动员个人演化为动员单位,单位认购作为“福利”分发给个人。深圳的深发展股票如
同北京的“大白菜”。既然万科按国际标准进行股份制改革,总不能像深发展一样,作为大白菜来摊派
吧。不过情形也相差不大。在深圳的菜市场,可以看到深万科的股票摊有时就设在大白菜摊的边上,和卖
大白菜的一样在那儿吆喝。为卖掉股票,万科组织“招股队”,他们戏称为“打狗队”,有点像战场上的
“敢死队”,很悲壮的。招股队分为各个小分队,对深圳的各居民小区进行地毯式推销,誓死不放过一个
有认购能力的人。“打狗队”队长王石则到处做推销演讲。一次在蛇口工业区,在工商局的帮助下,由个
体协会出面,邀请个体工商户开会,王石在台上如滔滔江水般地阐述股票的投资价值。“哕唆个啥?要捐
钱就捐钱,开个数。”个体户们不耐烦了。靠“捐款”还是没有把万科股票卖完。特区证券公司包销的600
万股,折腾了一个多月,还剩下l50万股,只好自己吃下来。
虽然举步维艰,可股份制改革却是坚定不移的。1988年ll月26日,深圳市政府召开“企业股份制
改革工作会议”。会上副市长朱悦宁对1989年推行股份制作了具体部署,市长李灏指出: “国营企业推行
股份制是个总趋势,是企业改革的主要方向。”
为了配合改革的深入,舆论界一相情愿地把1987年指定为深圳的“股份年”,可l987年股票发行
困难。随后指定1988年为“股份年”,然而“股份年”还是没有到来。与其说市民反应麻木,不如说市民
毫无反应。在深圳等待中国股市兴起的,不是第一批买了股票的股民,而是深圳的党政领导、深圳的企业
家、深圳股份制改革的带头人。
白天的喧嚣到来前的黎明,格外的静悄悄,可谁敢说深圳的股市会在阒寂中流产呢?
而在上海,这黎明前的死寂同样令人惶悚不安。或许这是在考验上海第一批股民的忍耐力,他们
抢购回来的飞乐音响股票,如同银行长期存款凭证,在差不多两年的时间里根本没有市场可以转让买卖,
也根本谈不上分红派息。1985年1月,上海第二只股票,上海延中实业有限公司股票在上海静安证券业务部
发行后,也同样经历了等待的命运。股民们在等待,领导层在研究,专家们在讨论。
1986年,当时任上海市长的江泽民同志亲自召开座谈会,专家们终于把股票到底是姓“社”还是
姓“资”的问题搁置起来,政府正式批准为“飞乐音响”和“延中实业”这两只中国最早的股票建立交易
市场。
一年半以后,在南海之滨股份制改革的前沿阵地上,深圳发展银行通过深圳证券公司,正在把第
一批股东的“收款收据”换成正式股票,同时发放了1987年的股息,这是中国股民第一次享受到股份公司
的利润。一个月之后,即1988年4月,深圳证券公司在红荔路l5平方米“交易所”的柜台上,将只发行掉一
半不到的深圳发展银行股票挂牌上市了,同时也宣告筹备一年的深圳证券公司正式成立,深圳股市在举步
维艰中拉开了序幕。
至此,上海和深圳股市的幕布均已拉开,然而舞台空荡荡的,登台者也寥寥。据当时香港《信
报》的报道,上海自发行和上市转让股票以来,市民反应“极为麻木”,“观望者居多,投入者寥寥。投
资者主要是擅长此道的老年人,为数甚微”。没有大众参与的市场是虚拟的市场。中国的股市依然在等
待,等待人们摆脱传统观念,等待人们摆脱把股票当做资本主义“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剥削工具的
片面看法,等待解放后出生的人们认识股票这种新生事物,等待新中国股份制时代的真正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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