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书评》
    (2011年9月15日)
    欧元危机是2008年那次崩溃带来的直接后果。当雷曼兄弟倒闭之时，整个金融体系都开始崩溃，必须通过政府救
助才能维持下去。救助方式则是用政府的主权信用来替代崩溃的银行信用以及其他已经崩溃的信用。2008年1 1月，在一次
意义非凡的欧洲财长会议上，财长们担保不会再让任何具有系统重要性的金融机构破产，美国也很快效法。
    当时，德国总理安格拉·黩克尔宣布这个担保应该由欧洲各国单独做出，而不是由欧盟或欧元区做出联合担保。
这就为欧债危机埋下了隐患，因为它凸显并利用了欧元建构过程中的一个隐性缺陷：缺乏统一的财政部。过了一年多，到
2010年，欧元危机还是爆发了。
    这场欧元危机和导致2008年大崩溃的那场次贷危机存在一些相似之处。在两次危机中，被视为无风险资产的债务
抵押债券都失去了部分或全部价值。2008年，债务抵押债券主要是基于抵押贷款，现在则是基于欧洲政府债券。
    不过，欧债危机更加难以应对。2008年，美国拥有应对危机所需的所有金融管理部门，而目前欧元区缺乏一个财
政部。建立财政部是一个政治过程，需要多个主权国家的参与。这正是问题如此严峻的原因。首先，欧盟各国缺乏创建一
个统一的财政部的政治意愿；其次，自从欧元诞生以来，欧盟的政治凝聚力已经严重弱化，结果导致各国无法就欧元危机
议定一个明确的解决方案。在缺少统一财政部的情况下，各国政府一直在努力争取时间。
    如果应对一场普通的金融危机，这种策略可能奏效：随着时间的推移，阵痛消失，信心也恢复了。但在当前这场
金融危机中，留给各国政府的时间越来越少，时间越来越紧迫。由于没有政治意愿，危机愈演愈烈，而各国政府采取的政
策也越来越不利。
    一场危机可以让政治上不可能的事情具有实现的可能性。在金融危机的压力之下，各当局采取了一切必要手段来
维持金融体系的完整，但现在它们只做了一点点，市场很快就认识到这些努力是不够的。就这样，一场危机导致另一场危
机，因此欧洲注定要经历无尽的危机。一些措施如果能及早实施，可能是有效的，但却没有实施。当它们在政治上具有实

施的可能性之后，却不再有效。这是理解欧元危机的关键。
    在应对欧元危机的进程中，我们目前处于哪个阶段呢?那个缺失元素的轮廓正在慢慢清晰起来，即统一的财政
部。在20 10年5月欧盟2了个成员国达成的欧洲金融稳定基金及20 13年之后的欧洲稳定机制中，你就能发现这个元素是缺失
的。但是欧洲金融稳定基金的资本并不充裕，其功能也没有适当的限定。它原本是为了向整个欧元区提供一个保障网，但
实际上却只是向希腊、葡萄牙和爱尔兰这三个小国的救援方案提供融资。其资本规模也不足以支持西班牙、意大利等较大
的国家。它原本并不是为了处理银行体系的问题，尽管后来它把银行和主权国家都考虑了进来。它最大的缺陷在于它只是
一个单纯的融资机制，如何花钱的权力则由各成员国政府享有。这导致欧洲金融稳定基金无力应对危机，因为如何使用必
须等待各成员国的指示。
    最近，德国宪法法院做出的一项裁决导致形势变得更加严重。尽管该法院认定欧洲金融稳定基金符合德国宪法的
规定，但在没有事先得到德国议会预算委员会批准的情况下，禁止政府做出对他国有利的担保。这严重限制了德国政府面
对未来危机时的自主裁量权。
    各国政府在上一次危机中的处理方式已经为下一次危机埋下了种子。它们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原则：接受救助的国
家不必支付惩罚性的利率，而且它们还设立了欧洲金融稳定基金作为融资机制。如果它们从一开始就接受这个原则，那么
希腊危机就不会变得像当前这么严重。按照目前形势来看，欧元危机已经扩散到西班牙和意大利，导致其偿付主权债务和
其他债务的能力不断下降，但这些国家不能像希腊那样以较低的利率获得贷款。这种情况持续下去，终将导致它们陷入希
腊那样的困难境地。在希腊的案例中，债务负担明显已经让希腊无法承受。债券持有者被要求“自愿”接受重组，即接受
较低的利率以及延期还款或降低还款，但一直没有就可能的违约或脱离欧元区达成其他安排。
    这两个缺陷——没有向意大利或西班牙提供优惠利率、没有为希腊可能违约或脱离欧元区作好准备——给欧元区
其他赤字国家的政府债券和持有大量这些债券的银行体系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霾。作为权宜之计，欧洲央行在市场上购买
西班牙和意大利国债，但这并非可行的解决方案。欧洲央行之前也买了希腊国债，但希腊债务变得无法持续，恶化到了失
控的地步。意大利的债务总量是其国内生产总值的l．08倍，经济增长率不到1％。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意大利还要支付3％或者
更多的风险溢价才能借到钱，那么其债务也将恶化到失控的地步。
    之前，欧洲央行购买希腊债券的决定引起了很大争议。欧洲央行理事会的德国成员阿克瑟尔·韦伯通过离职表达

抗议。这一干预确实模糊了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的界限，但作为一个央行，它应该采取一切必要措施来保护金融体系，在
缺少财政部的情况下尤其如此。随后，争议导致欧洲央行坚决反对希腊债务重组(包括延期还款等措施)，使得欧洲央行从
金融体系的救星变成了绊脚石。欧洲央行是最后的赢家，它没有出手救助希腊，没有承担任何风险，欧洲金融稳定基金从
欧洲央行手中接过了希腊债务可能违约的风险。
    争论的解决使得欧洲央行更容易启动其目前的计划，即购买意大利与西班牙债券。这些债券与希腊债券不同，近
期不会违约，但该决定同样遭到了德国的反对，就像当初决定干预希腊债券市场时一样。欧洲央行首席经济学家史塔克9
月9日辞职。无论如何，目前的干预规模必须受到限制，因为对希腊、葡萄牙和爱尔兰采取的救助行动实际上已经让欧洲
金融稳定基金力不从心。
    与此同时，希腊政府越来越难满足救助计划强加给它的条件。监督该计划的三巨头是欧盟、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
欧洲央行，这三方都感到不满意。希腊银行界在财政部最近这次国债拍卖中没有完全认购，希腊政府的钱也即将花光。
    在这样的情况下，有序违约或临时性地退出欧元区或许会比长时间的痛苦更好。但目前欧盟对此毫无准备。无序
违约可能导致类似于雷曼兄弟倒闭后的那种崩溃局面，但这次却少了一个稳定金融局势所需的监管机构，即财政部。
    难怪金融市场出现了恐慌情绪。购买国债时需要支付的风险溢价已经上升，股市暴跣，而且银行股领跣，最近就
连欧元也突破了交易区间下跣。市场的动荡让人想起了2008年的那场灾难。
    不过，近期德国宪法法院的裁决严重限制了德国政府的自由活动空间，使其无法自主地采取必要措施去遏制危
机。当局的拖延战术似乎也已经走到尽头，即便这次能避免一场大灾难，有一点也是肯定的：削减赤字的压力将把欧元区
推入长期衰退。这将导致难以估量的政治后果，欧元区危机可能危及欧盟的政治凝聚力。
    只要欧盟各成员国政府继续坚持当前的做法，这种惨淡的局面就无法摆脱，但它们也有可能改弦更张。它们可能
意识到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因此会采取截然不同的做法。与其黩认拿不出解决方案，并努力地拖延解决问题的时
间，它们可能会寻找一种解决的办法，然后设法找到实现这个目标的具体路径。这条路径只有在德国才能找到，德国是欧
盟最大的成员国，也是信用评级最高的债权国，它有能力左右欧洲的未来。